中國的開源模式收獲了AI全球治理話語權，南方的場景、數據可轉化為優勢
【導讀】4月26日，全球南方系列十講的第二講“數字技術在全球南方的開源與共享”，在華東師范大學普陀校區舉辦。華東師范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教授余南平做主講，并在圓桌環節與華東師范大學上海人工智能金融學院院長邵怡蕾、字節跳動智能算法產品原高級總監余祖坤、華東師范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院長吳冠軍展開多維度討論。約150位聽友參與現場互動。上觀App、央視頻、華東師大微信公眾號、文匯報微信公眾號等同步直播，約1.5萬人次觀看。
本次講座由文匯報社與華東師范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聯合主辦。
現將內容整理后分主講、圓桌、提問、5分鐘快評等予以分享。此為主講篇。
必須認識到，相比發動關稅戰的美國總統任期的有限，人工智能技術革命是永續的。ChatGPT帶來里程碑式的跳躍，標志著從數字技術集成跨入人工智能生成式大模型，它帶來的是經濟范式的改變與全球價值鏈的重構；而DeepSeek的中國時刻則為全球南方帶來了嚴峻挑戰之外的更多機遇。這是今天和大家分享的內容。
大模型改變了經濟范式
21世紀技術進步速度等同于過去200世紀的進步速度。未來可能是純數字時代或叫作數字人、數字代理、智能人的時代。全球各個國家都在努力地跟上人工智能時代。而從人工智能對社會的改造影響來看，最重要的是經濟范式的改變。
*人工智能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雙重影響
復雜性科學先驅、著名經濟學家布萊恩·阿瑟（W. Brian Arthur）有句名言——經濟是技術的全部表達，技術構建了整個經濟系統。而用馬克思主義的解釋來看，人工智能技術發展，在生產力層面，一部分體力勞動者從傳統體力與腦力的二元消耗轉向對數據使用與算法理解力的新型技能依賴。勞動力內涵發生改變，機器人可以作為主要參與者加入勞動力隊伍。4月19日，北京亦莊上演了人形機器人半程馬拉松比賽，雖然機器人表現還不完美，但它確實已經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全球各國在研發各種不同類型的機器人，將其推入勞動力隊伍
在生產對象上，目前新一代人工智能已經從工具替代轉向智能體涌現凸顯，不僅在生產領域呈現新的變化，而最快的則是在AI for science端，各類科研活動都在用人工智能技術進行加速，且都做了自己的專有模型，這或許能幫助人類突破傳統的科研范式。從生產范式來看，生產對象因為算法和數據融合在一起可以自我迭代，不需要人腦再進行更多的加工，進而從生產力和生產資料層面發生重大質變。目前大量的計算中心用的GPU集群和超級計算中心，可以預訓練基礎大模型，基礎大模型做完以后還可做垂直端的小模型，我相信這可能是未來的一種技術和經濟范式。而從人工智能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雙重影響和作用來講，這與以往是完全不同的。
*全球價值鏈重構與人工智能技術價值鏈
來自各行各業的聽眾從余南平主講中思考著各自的AI現實體驗
人工智能大模型本身既可以作為生產型工具，用來改造生產力本身，同時大模型本身也在輸出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它提供的回答就是輸出了某種特定語言和數據訓練的意識形態。大模型能快速構造生產關系。它與互聯網時代不一樣。 如果從知識結構更高層級的意義上來說，生產關系指的是社會關系的構造總和，其實也是社會關系構造，大模型可以快速改變人類的思想，因此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互動的及時性、快速性要遠遠大于以往。過去用書、電視等知識表達形式來塑造價值觀，而現在人與大模型互動就直接塑造了價值觀。
資本的積累模式，過去是單純的勞動者生命價值，現在開始轉向對數據和智能算法的壟斷性支配。現在的頂尖的主流大模型就只有三五個，從某個角度來說，人工智能壟斷比以往更集中，主要依靠數據資源的機器挖掘，進而呈現出21世紀的新壟斷形式。舉例而言，歐洲和美國一直強調蘋果、亞馬遜這些云平臺具有市場壟斷地位。在這次美國發起的全球關稅戰中，歐洲提出如果美國不撤銷所謂的“對等關稅”，歐洲打算運用歐盟的《人工智能法》或相關法律對美國服務業進行征稅，其中最重要的是對美國數據平臺公司征收6%的營業稅，且與運營成本無關，這是歐洲的撒手锏。
歐盟歷經7年于2024年2月通過的《人工智能法》是對美關稅戰中的撒手锏
目前，全球價值鏈正在進入快速的重構階段，人工智能也要構造自己的新型價值鏈，可以有兩種方式展開。一種是在生產端嵌入人工智能技術進行系統自我改造，另一種是人工智能打造自己獨立的價值鏈：以算力、算法、芯片、數據中心再集成，這是一種新的模式，也帶來新發展空間。目前對這塊價值鏈的爭奪非常激烈，誰能主動構建人工智能價值鏈或者搭建自主知識體系的人工智能價值鏈，這對大國來說是首當其沖的戰略任務。
人工智能經濟范式的轉變能夠在各個層面同時快速發生，所以導致它的變化異常復雜，而且是非線性，呈加速級的變化和不可預測性。而人工智能大模型的特點就是無法預測它的技術邊界和涌現效果。
全球南方數字經濟現狀
當前全球南方國家的數字化產生的收益與成本支出嚴重失衡，數字經濟所創造的附加值大多數被發達國家所攫取。同時，發展中國家更易受發達國家所提出的氣候變化條件制約，經濟發展路徑受限。發展中國家普遍缺乏運用數字技術緩解環境負面影響的能力。而既要解決環境問題，又要解決發展問題，這對發展中國家是巨大的約束。
2015年聯合國氣候變化巴黎大會通過的《巴黎協定》重申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該協定規定，發達國家有責任、有義務向發展中國家轉讓技術和資金，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并沒有做到，特別是美國本身就更沒有做到這一點。雖然，聯合國《2024年數字經濟報告：塑造環境可持續和包容的數字未來》提出了很好的幫助南方國家發展的觀點，或許可以扭轉目前全球技術生態的不對等和系統的脆弱性，但真正落實起來還是有相當的難度。
聯合國《2024年數字經濟報告：塑造環境可持續和包容的數字未來》
*數字支付和電子商務快速增長
近兩年，數字經濟發展下的全球南方有沒有進步？當然有。2022年起，全球南方的數字經濟已逐漸成為國內研究，包括全球研究國際問題或發展問題的新學術熱點。
從數字經濟視角下的全球南方來看，非洲、拉丁美洲、東南亞等地區均呈現了數字滲透快速擴張，推動了數字技術在這些國家落地。移動支付在東南亞特別流行。同時，互聯網基礎設施也在全球南方國家快速發展。以非洲為例，2019-2022年期間，有11.6億非洲人獲得寬帶互聯網接入，互聯網用戶數量在2016年至2021年間增長了115%。寬帶接入意味著知識、信息獲得、利用外部世界機會增加，目前全球南方國家互聯網用戶數量持續增長較快。
肯尼亞的移動支付已達到170億筆
如像肯尼亞這樣的國家移動支付增長也很快，截至2024年，肯尼亞的M-Pesa已擁有3400萬用戶，交易量超過170億筆。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2014年至2021年間，數字支付用戶增加了1.91億人。數字支付增加對全球南方意味著什么？我們知道，人工智能發展技術需要的是數據，大量優質數據能為將來訓練更好的模型打下基礎。所以人口規模大的國家在發展人工智能方面有天然的數據量優勢，而這恰為全球南方所有。
另外，全球南方在電子商務領域同樣呈現出快速增長的態勢。東南亞地區數字經濟商品總價值有望在2030年達到6000億美元。拉丁美洲電子商務巨頭Mercado Libre計劃在2025年向巴西投資58億美元，以增強其物流和技術基礎設施，較前一年增長47.8%。我們所謂“海外倉”做的就是全球電子商務。近兩年，中國和東南亞、“一帶一路”國家在電子商務領域開展了許多互惠活動，這使得我們的貨物能夠通過便捷的支付方式走向全球，并幫助全球南方積累電子商務數據資源。
拉美電子商務巨頭Mercado Libre計劃今年向巴西投資58億美元
*中國案例與跨越式發展
中國在某些領域的實踐經驗可以給全球南方國家提供借鑒，為全球南方國家進行本土化創新提供源頭。如城市管理方面，超大型城市上海已經很好地運用了數字管理，杭州也做了很長時間的城市數字大腦，在管理上表現優異。同時，數字計算在環境監測、資源管理方面可推動可持續發展。可以看到，現在國內的環保為何進步如此大，就是因為各個環境監測點都安裝了數字傳感器，任何變化立刻會傳到中央控制中心，而下一步就能夠實現全域感知。城市管理和應急管理的技術水平提高，為防范社會風險帶來了巨大好處。
中國在跨越式發展和產業升級上明顯得益于數字技術。而數字技術可以進行遠程輻射，如對于全球南方國家特別有需求的遠程手術就可以通過數字技術完成。從政府管理改進看，今年3月，東莞雇了60名人工智能數字公務員，有助于提升政府效率；在提高就業率方面，中國大山里的農民可以直接在家里做出口生意，就是因為互聯網就能解決客戶資源的問題，數字技術創造了一種新工作形態。
杭州城市大腦有效地“治堵”，讓城市智慧起來
嚴峻挑戰：研發弱智力缺
但也不庸諱言，進入人工智能的大模型階段，南方國家也面臨非常現實和嚴峻的技術挑戰。一是依附水平持續升級。南方國家總體而言沒有形成人工智能所發展的全棧式基礎設施——算力、芯片、算法。二是不對稱軍事安全風險提高。開源模型很容易被極端分子利用作為一些人工智能的自主武器。三是治理缺位與文化沖擊加劇。小眾的語言極可能流失在人工智能模型訓練的遺漏中，因此要樹立技術對文化的保護觀念。 進一步展開，全球南方有如下技術挑戰。
第一，以專利為代表的研發生態薄弱。從數據看，2023年全球南方國家生產專利總量超過210萬件，是全球北方國家的1.5倍。但其中，中國就占據了164萬件，占比77%。從專利申請密度來看，全球南方國家研發密度、研發強度整體較低。
第二，研發投資不足。2021年，研發支出位于前五名的經濟體占年度全球研發支出總量的比例高達73%，絕大多數全球南方國家支出絕對值遠低于領先的北方國家。2013-2024年間，中美兩國人工智能產業接受的私人投資額高達5902億美元，是第三名英國的20倍。前15名中的另一個南方國家為印度，但其累計投資僅112.9億美元，還不到英國的一半。而其他全球南方國家的人工智能產業投資則幾乎可忽略不計。
第三，智力資源短缺。全球南方國家人工智能人才儲備及吸引力，距離發達經濟體有較大差距。人工智能可能并不需要更多的勞動力，而需要最聰明的腦袋，除了中國以外，2023年人工智能人才集中度散在前15名的國家中，全球南方國家中僅有印度以0.42%上榜，而以色列、新加坡、韓國等北方國家則以約1%的集中度大幅領先。
第四，政策實踐匱乏。許多南方國家治理能力與政權穩定性較差，這一方面導致了科技創新制度及政策實踐的缺乏，另一方面，全球南方國家的科技與創新政策還面臨著同其經濟社會發展狀況不適配的問題。目前，南亞、東南亞與拉美地區的絕大多數南方國家均已出臺或正在籌備人工智能國家戰略，政策實踐這一問題有望在短期內得到改善。
全球南方機遇：觀念+場景
盡管全球南方技術基礎薄弱是現實，但我們還是要強調全球南方在人工智能領域有自己的特殊的發展優勢。從戰略角度來說，2023年全球首屆人工智能安全峰會在英國舉辦，2024年在韓國舉辦，這兩屆峰會上南方國家的身影并不多，而今年2月在巴黎舉辦的AI行動峰會上，就有23個南方國家參會，非盟代表整個非洲一同簽署了峰會成果文件。大家越來越認識到人工智能對全球南方來說既是挑戰又是機會遇。
2025年2月 巴黎的人工智能行動峰會上，非洲國家參與度大增
在應用場景上，全球南方國家存在大量獨特且與新興人工智能技術功能相聯系的需求場景，廣泛且交融性的技術應用實踐可以培養全球南方國家在特定領域的技術優勢。舉例來說，全球南方的許多國家都是資源型國家，比如如何在資源型、能源型開采過程中大量運用人工智能技術？現在中國已經有井下機器人、井下人工智能報警系統，如果能夠更好地開發人工智能技術并推廣，對資源類全球南方國家就是巨大利好。
人工智能對南方國家特有的農業經濟有很大的價值。南方國家的農業特點是分散型勞動，不像以美國為代表的所謂全球北方，農場規模大，具有工業化生產模式。而全球南方的農業生產還停留在前工業化時代，有些水平更低的發展中國家，就是個人擁有一小塊田地，很難實現農業集約化、規模化。而且各種自然災害也使得全球南方農業生產缺乏保障，但人工智能能夠解決農業生產流程中的各種問題，因此，人工智能在全球南方農業發展上也有很廣泛的用途。
此外，人工智能個性化也在教育層面也可滿足本地需求。目前對大多數全球南方國家而言，教育不平衡是最大的社會發展難題。而有些所謂先進的教育方式，如“小班教學”“一對一輔導”的模式，在傳統教育模式下可能只適合在北方國家人口規模較小的使用。但人工智能技術則可以實現快速推動全球南方規模性的教育均等化和個性化。
DeepSeek的中國時刻
2025年斯坦福的人工智能報告顯示，中美AI部分基準測試上的性能差距到2024年底只有10%
今年春節，DeepSeek橫空出世，震驚全球，這代表著人工智能出現了以中國為代表的自主創新的開源模式，并與美國大部分企業為代表的閉源模式出現了競爭。相關數據顯示 ：中國與美國在重要基準測試上的性能差距已大幅縮小，到2024年底普遍不到10個百分點。斯坦福2025人工智能指數報告指出：中國人工智能研究出版物總量上領先，占全球人工智能出版物的23.2%和全球人工智能研究引用的22.6%，這也意味著中國在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上擁有了足夠的話語權。
*“人工智能是國際公共產品”
2月10日，國家主席習近平特別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張國清在巴黎出席AI行動峰會并致辭。張國清表示，人工智能已成為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重要驅動力量。中國以高度負責的態度參與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早在2023年10月，習近平主席就已經提出《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議》，并圍繞“人工智能怎樣發展與治理”的重大時代課題，提出了中國方案，貢獻了中國智慧。
昨天（4月25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在第20次中央集體學習會上指出，“人工智能可以是造福人類的國際公共產品”，這是一個非常創新的提法。而如何將人工智能變成國際公共產品？也只有人工智能開源技術才有被稱為國際公共產品的可能性。從技術的戰略價值來看，目前，大模型不僅僅是一個人工智能技術工具，在某些大國看來，人工智能也是戰略博弈的場域，這里面涉及主導權、話語權問題。就技術貢獻的社會價值而言，DeepSeek是全球南方國家研發AI時的突圍新范式，中國的實踐表明人工智能技術不僅可以進行開源共享，同時還可以在更多的生產過程和場景端進行落地應用。
*中國：開源共享+產業協同+全球治理
具體來講，中國采取“開源共享-產業協同-全球治理”三者結合的技術路線，有望實現人工智能時代的“技術平權”；而與此對應的是，美國則采用了“硬件霸權-閉源壟斷-規則主導”的技術發展路徑。應該看到的是，中國人工智能開源技術推動的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現在也可以叫人工智能時代人類命運共同體，同時，開源技術出現還可以解決人工智能時代的國家主權和安全維護等問題。
前面已經談到了，人工智能在全球南方有豐富的應用場景，包括醫療、教育、金融、零售、電商等，而更重要的是，在開源技術加持下可以推動本地創新應對新地緣政治的挑戰，而只有本地創新，才有更強的韌性來應對全球變局。
聯合國已開始廣泛討論人工智能風險問題。2025年2月在巴黎舉行的AI行動峰會上，中國、法國和印度在內的61個國家共同簽署《關于發展包容、可持續的人工智能造福人類與地球的聲明》，承諾推動“透明、倫理、安全、普惠”的AI技術發展。中國作為核心簽署國之一，在會上提出“以發展促治理、以合作破壁壘”的全球AI治理路徑，獲得多國積極響應。然而，美國、英國以“維護技術領導權”“反對意識形態束縛”為由拒絕簽署宣言，這也表明他們并不想放棄自身的技術霸權。
巴黎AI行動峰會61國達成的協議已開始關注AI全球治理
而廣大南方國家，包括部分的北方國家都已經認識到，宣言本身就是共同責任而需共同承擔，這就是當下世界人工智能權力博弈的對峙現狀。我相信通過南南合作、南北合作，我們可以在人工智能時代找到人類自身的“奇點時刻”。對此，習近平總書記在最新的政治局集體學習會上更是突出強調：“要廣泛開展人工智能國際合作，幫助全球南方國家加強技術能力建設，為彌合全球智能同步做出中國貢獻”。在人工智能技術快速迭代的今天，中國有責任幫助全球南方國家，同時，中國也具備了人工智能技術的開源能力，進而可以攜手全球南方國家共同應對人工智能時代的各種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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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丨余南平
來源丨上觀新聞
編輯丨王藍萱
編審丨戴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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