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日,華東師范大學聯合揚州市、上海市普陀區舉辦“休閑:未來的超級產業”研討會,探討人工智能時代的休閑文旅產學研發展前景與路徑。今天(5月11日),文匯報整版報道研討會部分專家觀點。華東師大校長錢旭紅院士專門撰文,進一步闡發觀點。

5月11日,文匯報整版報道《AI賦能休閑文旅,超級產業崛起》
錢旭紅
華東師范大學校長、中國工程院院士
人工智能和機器人技術突飛猛進,一個嶄新的前景正在浮現:當生產效率達到極致,物質財富極大豐富,人類社會將可能進入一個以人的精神提升和興趣滿足為核心價值、以休閑體驗為外在表象的新紀元,猶如一生可以活幾輩子,或者,一輩子活了無數個人生。這一前景不僅關乎發展模式的根本轉型,更觸及人類文明演進的根本方向。而當前消費提升、就業擴容、人文社科藝術的出路都需要一個超級產業予以引領和提振。
休閑的形態隨文明演進不斷嬗變:在原始社會,祭祀舞蹈、巖畫創作構成最早的休閑形態;在農業文明,節慶、棋藝、詩歌等是休閑的主要形式;在工業社會,旅游、電影、體育賽事等成為重要的休閑方式;而在智能時代,虛擬現實、元宇宙社交、基因優化等更加豐富多元的休閑樣態將會逐步呈現。同時,社會學家們提醒警惕“休閑異化”,即商業資本對休閑時間的殖民和對休閑本真的解構,真正的休閑應當具備自主性、創造性、超越性等特征。
要超越休閑與勞動的二元對立,認知休閑是勞動的新境界。古今中外,休閑始終與哲學、藝術、科學等領域的誕生和跳躍性發展密切相關。中國先賢老子認為休閑就是“無為無不為”“清靜為天下正”,避免“心發狂”。被尊為“休閑學之父”的亞里士多德認為,休閑是一切事物環繞的中心,休閑是科學、藝術和哲學誕生的基本條件之一,休閑的人才是幸福的。羅素說,如果你能在浪費時間中獲得樂趣,那就不是浪費時間。馬克思強調“勞動不僅是謀生的手段,而是生活的第一需要”,強調生產力的進步應使人類擺脫“謀生”勞動時間的束縛,通過自由時間實現自我完善,強調休閑是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必要條件,并批判階級特權所導致的休閑資源分配不平等。不以物質獲取為目的的勞動,更是一種高級休閑,其不再是生存所需,而是健全成長、精神愉悅的興趣盎然。
農業文明時代,人類絕大部分的時間用于維持生存;工業革命后,工作時間壓縮為一定的時間長度;而在人工智能時代,工作時間可能降至可以忽略的地步。這種時間分配的革命性變化,使得休閑從生活的邊緣將走向中心。
休閑不僅是個人生活的調劑,更是社會進步的標志。德國皮珀在《閑暇:文化的基礎》指出,休閑是“心靈的自由運作”“對世界保持驚奇的能力”。英國羅素說,如果你能在浪費時間中獲得樂趣,那就不是浪費時間。美國古德爾和戈比在《人類思想史中的休閑》揭示了休閑在推動文明進步、塑造文化精神中的核心作用,強調休閑作為“自由發展”的本真價值,批判了極度消費、揮霍享樂、無視心智提升的“異化休閑”。
智能機器人能完成建筑工地上大多數的體力勞動、智能規劃路線與自動駕駛技術將為通勤者節約大量時間、DeepSeek和ChatGPT處理文書效率是人類千百倍、量子計算機破解復雜數學難題的速度超越人腦萬億倍……無數實例證明,人工智能將從多個維度解放人類,將人類推向更高價值的活動領域:休閑與創造。讓人類在獲得真正解放的同時,避免分化為超級人類和無用之人。
千萬年來,人類一直深陷于經濟發展和消費享受中不能自拔。當傳統勞動將被機器人、自動化系統和人工智能所替代,人們開始恐懼工作喪失、財富失衡、社會失控。與此同時,人類對情緒價值和精神產品的需求大規模提升,長期以經濟為中心、服務物質的“工具性”人才大量過剩,而以體驗為中心、服務人本的“目的性”人才嚴重短缺。人工智能時代的休閑,不僅能夠帶來經濟效益,更可以讓人們放松身心、激發靈感、提升創造力,從而更好地從事高級勞動和追求精神升華。
隨著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合成生物等底層或前沿科技的迅猛發展,休閑產業正在經歷深刻的變革。這場變革不僅是規模的擴大或形式的創新,而是產業結構的根本性躍遷——成為人類不能或缺的、貫穿并超越“三大產業”的“超級產業”。這種躍遷不僅重新定義了休閑產業的內涵和外延,還深刻影響著經濟結構、社會形態和人類生活方式。
AI和機器人的快速發展,促使工業、農業、社會經歷著從1.0向4.0階段的躍升,人才培養同樣經歷著從1.0向4.0階段的躍升。回溯過往并展望未來,休閑產業的形態發展,將相應地可分成四個遞進階段:
「休閑產業形態發展四個遞進階段」
1.0 物質感官
專注感官刺激與身體放松,如山水觀光、溫泉療養、美食體驗;
2.0 文化認知
專注知識獲取與文化認同,如博物館研學、非遺體驗、歷史遺跡探訪;
3.0 精神共振
專注心靈對話、思維提升與生命覺醒,如禪修閉關、心靈療愈、哲學思辨之旅等,包括沙漠星空冥想、極地極光療愈、量子物理主題靈性工作坊等創新形態;
4.0 超維超限
專注意識升維與文明躍遷,如腦機接口夢境編程、元宇宙跨維旅行、基因記憶喚醒等技術支撐,實現休閑的范式革命,包括通過量子技術回溯體驗古文明旅游、太空站星際遺產探秘考古體驗、全球智者思維網絡接入的意識云端漫游等。
「完成人的認知躍遷」
休閑產業進化使人完成從地球物種到宇宙公民的認知躍遷:
1.體驗層級提升
物理空間→文化時空→精神場域→意識宇宙;
2.技術與心靈融合
零接觸→增強現實→神經鏈接→意識上傳;
3.意識工程時空
當下體驗→歷史縱深→永恒當下→時空折疊。

人們將會超限地體驗各種界限的消失:虛擬與現實、過去與未來、主動與被動等。休閑與藝術、科技、教育、醫療等領域的界限逐漸模糊,形成跨界融合的生態系統;通過技術創新和內容創造,休閑產業的價值鏈不斷延伸,附加值顯著提升。這些變革將休閑從物理空間擴展到虛擬空間,使休閑產業從服務提供者升級為價值創造者。休閑產業的繁榮,也正在推動社會價值觀的轉變,城市規劃和社區設計正在轉向物理空間與虛擬空間的融合,創造力和體驗感成為衡量個人和企業價值的重要標準;社會正在從“工作導向”轉向“休閑導向”,最終轉向“人的解放與發展”。
休閑產業的內涵將遠超傳統意義上的娛樂消費。在休閑中創造、在創造中休閑,享受休閑和創造的每一瞬間,實質上是人類對美好生活向往的集中體現。在這個意義上,休閑產業代表了一種更高層次的社會和人類需求。有預測,到2030年全球傳統休閑市場規模就會達到數萬億美元,毫無疑問,AI時代新形態的休閑產業可能成為推動世界經濟和文明發展的新引擎。所以,我們要為休閑產業健康發展進行制度創新、提供制度保障;要建立終身教育培養體系,幫助人們適應快速變化。
人與AI/機器的最大區別在于是否需要休閑。在這個意義上,休閑產業的發展不是簡單的產業更迭,而是人類文明的一次質的飛躍。它預示著一個更加人性化、更具創造力的新境界即將到來。
在中華文明的“元宇宙”中,即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們, 體驗感悟大道、專注靈魂修煉、精神飛天升騰,這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物質貧乏的廣大民眾和世代后人而言,無疑是天方夜譚,難以置信。
而未來,“神仙境界”真的可能到來。
物質制造業終將飽和、精神創造業永無止境。人類與AI、機器人深度協作,實現技術性的“永生”、多人生的體驗、突破生命和時空的限制,幫助人類進入身心體驗和精神提升的神仙境界。
在這樣的境界,人們更加關注精神文化、藝術人文、科學創造和哲學思考,追求更高層次的生存意義與價值。被擠壓或者忽視的人文藝術學科、哲學社會科學將獲得新生和磅礴發展,科學技術工程學科超越“工具性”的價值特性得以體現。人類將更加注重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共進化。全球將加快形成更加緊密的休戚與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休閑將推動個體從“生物人”到“神仙人”的進化、社會從“競爭社會”到“共進社會”再到“共創社會”的轉型,人類的體驗和處境將在某些方面與中國古人向往的“神仙境界”不斷接近,人類世界終將成為人人期盼的“神州大地”。
智能化時代是追求精神文明的時代。休閑不再是人生的點綴,而將成為人生發展的主體,休閑產業也不會專指某個具體傳統行業,而是融入人類對生命可能性的永恒探索。這就要求我們重構教育、創新制度、發展技術,最終實現馬克思預言的“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
來源|文匯報 編輯|鄧安之 編審|郭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