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年輕人是不想結婚了嗎？”“怎么沒人生孩子了？”最近幾年，在社交媒體上，關于年輕人的婚戀觀和生育觀等話題頻頻登上熱榜。當下，90后、00后是否真的像他人所猜測的那樣，成為“恐婚恐育”的一代人？
《中國青年網民社會心態調查報告（2024）》課題組收集了2013-2014年與2023-2024年兩個時段青年網民在微博上涉及婚姻、生育的討論，共計144.7萬條博文，對十年前后青年網民的婚姻觀念、生育觀念進行比較，探究青年網民婚育態度轉變背后的趨勢。報告揭示，其間，既有“恒溫性”的一面，也有“流變性”的一面，高質婚育至上是當下年輕人的主流選擇。
制圖 李肇
【編者按】
深度解碼當代青年人的社會心態
當下，90后、00后是否真的像他人所猜測的那樣，成為“恐婚恐育”的一代人了？他們想談戀愛卻陷入“回形針情感”，寧找AI傾訴也不找父母？ 青年網民情感需求走向變了嗎？時下的年輕人消費觀常常是“摳摳搜搜花大錢”，在日常消費上追求更高的性價比，但在特定消費領域卻“一擲千金”，愿意為情緒價值買單……這些場景，是否像是一面映照自己的鏡子？
公眾價值觀念和社會心態的嬗變是中國社會變遷的重要面向，集中體現于以90后、00后為代表的青年一代。成長于國家、社會大發展背景下的90后、00后，正成為影響國家、社會前行的關鍵群體，成為中國下一個百年征程的生力軍。同時，這一群體又正逢知識體系日趨完善、價值觀塑造日趨成型、情感心理日趨成熟的關鍵時期，整體推動著中國社會的思想觀念轉型與代際價值觀更替。
日前，復旦發展研究院傳播與國家治理研究中心、復旦大學全球傳播全媒體研究院、復旦大學價值認知傳播與人機協同治理交叉學科團隊與嗶哩嗶哩公共政策研究院聯合發布《中國青年網民社會心態調查報告（2024）》。作為一項跨越十年（2014-2024）的大型社會態度調查，調查報告基于B站、豆瓣、知乎、微博、小紅書、Soul App等六大青年網民聚集的互聯網平臺2014年至2024年的海量數據，聚焦精神文化需求、思想需求、情感需求、代際觀念、婚姻觀念、生育觀念、消費觀念、對外態度等關鍵指標，探索中國青年網民的認知變遷趨勢。
今天起，《青年報》陸續聚焦6份相關調查報告，通過觀察青年和專家訪談，一同深度解碼當代青年人的社會心態，首期聚焦十年間年輕人的婚育觀發生的那些變化。
十年軌跡
恒溫堅守與流變轉向的審慎校準
伴隨著中國社會變遷，價值觀念的開放、進步與多元，青年一代的婚育觀念發生了深刻變化。國家的生育政策也經歷了2013年的“單獨二孩”到2021年的“三孩政策”，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我國未來的家庭格局與社會結構。
此次報告揭示，無論是在2013-2014年，還是在2023-2024年，青年網民對婚姻的態度都是慎重的。這是“恒溫性”的一面，婚姻始終是青年網民關注的熱點話題，他們將婚姻視為生命中需要審慎面對的經典命題。
婚姻是人生大事，一旦做出選擇，就要承擔起相應的義務與責任，做好為婚姻犧牲部分個人利益的準備。青年網民往往從長遠的角度規劃、考慮婚姻，將之與住房、生育等重要議題聯系起來，也關注婚姻可能出現的矛盾。
青年網民普遍認同婚姻需要建立在共同的感情基礎上，認為擁有愛情的婚姻才是名副其實的婚姻。因此，十年前和十年后青年網民都無法認同出軌行為，背叛感情是不可接受的，忠誠、信任和平等始終是維系婚姻關系的重要紐帶。
報告揭示出的“流變性”一面是指，十年間青年網民的結婚意愿、婚姻評價和對婚姻矛盾的關注點發生了變化。2013-2014年微博海量文本主要形成了三個主要的語義子網絡，青年網民圍繞“結婚是自然選擇”“婚姻評價總體正面”“出軌是婚姻矛盾中的關注焦點”展開討論。2023-2024年的微博海量文本呈現出四個主要的語義子網絡，青年網民圍繞“婚姻的非必需性”“婚姻的成本”“婚姻的負面公共事件”與“家暴等婚姻矛盾”展開討論。
婚姻天平
責任砝碼與自由選擇的微妙權衡
“婚姻意味著責任。”青年報記者采訪了多位青年，幾乎所有受訪者都說出了同樣的觀點。這屆年輕人在面對婚姻時，同樣十分慎重。
殷老師剛入職上海某高校，事業正處于起步階段。在很多親戚朋友的眼中，他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工作穩定、長相帥氣、性格溫和，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在讀研期間，殷老師就和女朋友墜入愛河，時間過得很快，兩人馬上就要度過相戀兩周年的紀念日了。但在面對結婚這件事情上，無論是殷老師，還是他的女朋友，都顯得十分謹慎。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但是結婚就是兩個家庭的事情了。如果走向婚姻，那么我們還得考慮住房問題，再加上我女朋友家不在上海，結婚后，她父母的養老問題如何解決，這也是我們雙方都要考慮的。”殷老師說道。
報告揭示，2013-2014年青年網民討論的主要議題圍繞婚姻背后的人生選擇，包括“結婚”“離婚”“孩子”“戀愛”等關鍵詞。這一時期的青年網民認為，結婚是生命周期中必然會經歷的人生節點。“大部分人總要結婚”，這是不言自明的，而諸如“是否必須結婚”等問題很少被納入考慮范疇中。而在十年后的2023-2024年，“是否必須結婚”這一問題被越來越多地提及，結婚可能并不是人生的必選項。年輕人權衡著婚姻與其他人生選擇之間的利弊得失，計算著婚姻需要付出的成本，對于婚姻可能帶來的負面傷害也會產生擔憂。部分青年轉而接受其他可替代婚姻的親密關系形式。
小楊是一名研二的學生，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步入社會，但她對自己未來的婚姻有著深刻的思考。“我其實不太向往老一輩婚姻中的穩定，對我而言，找一個同頻的人，他能讓我幸福，那我才會考慮和他發展下去。至于是否會結婚，這對我來說其實并不重要。”小楊告訴記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自己都會把重心放在工作和學習之上，相比個人情感來說，她更看重事業上的發展。“如果事業和婚姻都會消耗我很多精力，那我可能沒有辦法做到在兼顧家庭的同時保證自己的職業發展。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會更傾向于和男朋友進行一段時間的同居，結婚的打算也可以暫時擱置。”
對于小王來說，事業雖然也很重要，但她認為事業和結婚并不沖突，結婚的前提還是要遇見一個同頻的男生，“遇到一個和自己三觀相符合，各方面都相處得舒服的男生，我肯定是會考慮走下去的。但是如果遇不到的話，我可能寧愿晚點結婚，甚至是不結婚。畢竟感情才是婚姻的基礎，婚姻并不是人生中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小王說。
除了小王和小楊，也有受訪者表示婚姻還是自己人生中的“必須項”，小汪就是其中之一。雖然現在還沒有男朋友，但是她還是會憧憬結婚之后的生活：當自己下班回家，另一半在廚房忙前忙后，鍋里“咕嚕嚕”地煲著湯，香氣飄滿了整間屋子。“每當你想到這種情形，誰會不想結婚，誰會不想有個家呢？”
生育之問
責任共擔與品質追求的精準衡量
報告數據顯示，2013-2014年，青年網民主要圍繞“擁抱‘單獨二孩’政策”“做辣媽科學育兒”兩個語義子網絡展開討論，普遍對生育持積極態度，強調生育是個人與家庭的責任，認為政策調整是國家提供了更多生育的自由與機會。2023-2024年，青年網民更多地將生育決策與現實壓力相聯系，主要圍繞“生活壓力疊加生育壓力”“期盼更高效的生育鼓勵政策和生育保障政策”兩個語義網絡展開。
對比發現，盡管十年間青年網民對生育的態度和討論焦點有所變化，但生育責任意識的加強以及對高質量育兒的普遍接受是貫穿始終的趨勢。這種一致性體現在備孕、孕期以及育兒過程中的各個環節，越來越多家庭不僅關心如何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還對孩子的成長環境和育兒方式提出了更高要求。
談到結婚后可能會出現的育兒問題，殷老師就顯得有些擔憂。由于自己的職業生涯剛剛起步，如果這個時候選擇結婚、生育，那養孩子的開銷可能會壓得他喘不過氣。“從懷孕開始，就要不斷地花錢。老婆要去哪里產檢、怎么坐月子、出月子后誰來帶孩子、要不要請育兒嫂……這些都是問題。”
雖然不少年輕人在生育之前都會表現得很焦慮，但是當他們真的開始直面生育時，另一半的鼓勵、雙方父母的幫助、逐漸成熟的孕期、分娩、產后服務產業提供的專業服務，這些又給了他們底氣。
小潔已經懷孕七個月了，按照原計劃，她打算等到自己27歲的時候再考慮生孩子。七個月前，她開始出現惡心的癥狀，去醫院看病的時候，醫生檢查后發現她腸胃并沒有任何異常，于是好心地提醒她去婦產科檢查一下，“當時我還非常不屑，覺得不可能呢。”可當檢查結果放在自己面前時，她也不得不去相信這個事實，“其實我當時是有點煩躁的。”
小潔按照待產期進行了推算，剛出月子時，她的父母、公婆都沒有退休，若是自己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家人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得知懷孕的消息后，全家就開始行動了起來。公公開始打聽哪家月子中心服務質量比較有保障，然后跑東跑西；老公開始著手準備胎教，他每天晚上會播放文言文版本的《三國演義》，盡管有的時候自己會聽著聽著就睡著了；爸爸媽媽也在變著法地哄她開心，甚至還主動買了她心儀已久的手機。
小潔的經歷并非個例。報告顯示，青年網民在生育方面的責任意識顯著增強，這使得生育不再是一件隨意之事，而是演變成家庭需慎重考慮、反復權衡后做出決策的重要議題。這種現象也折射出年輕一代對健康、安全及科學生育的重視程度日益提高。
在2023-2024年，越來越多的父親不僅在懷孕期積極參與，且在育兒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父親不僅參與胎教，還意識到陪伴妻子、關心她的情緒以及與胎兒互動的重要性。父親在整個生育過程的積極參與，承擔起陪伴和教育孩子的責任，已成為許多家庭的共識。這種變化反映了社會對育兒責任的重新分配，越來越多的家庭將育兒責任視為夫妻雙方共同的使命。
與此同時，到了2023-2024年，伴隨社會對育兒質量要求的提升，相關服務產業蓬勃發展，呈現出極大的擴展和多樣化，不僅包括醫療保障，傳統的產檢、分娩服務，還涵蓋產后恢復、心理咨詢、早教育兒等領域。專業化服務的普及，推動整個社會對高質量育兒的認同。高質量育兒從家庭內部的議題，發展為社會各界共同參與和支持的社會保障體系。青年網民亦期盼政府、企業和社會組織提供更多資源和服務，助力家庭實現優生優育的目標。
[專家視角]
賡續傳統與時代之變的深度洞察
就青年網民的婚姻觀與生育觀變遷趨勢，全國政協委員、華東師范大學老齡研究院執行院長吳瑞君教授直言，她的個人感受度與報告揭示的現象呈現出較高的吻合，特別是“恒溫性”的一面，讓她感受到中華傳統優秀婚姻文化的基因滋養著一代代的年輕人。
“‘青年網民將婚姻視為生命中需要慎重面對的經典命題，忠誠、信任和平等始終是維系婚姻關系的重要紐帶’，我看到這些調研結果其實還挺高興的。忠誠、信任和平等作為維系婚姻關系的重要原則，是中國傳統婚姻文化中的核心價值觀，在過去十年中，青年人對這些原則的堅守和強調，無疑是對傳統優秀婚姻文化的繼承與弘揚。”吳瑞君認為，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變遷，年輕人的婚姻觀也更加開放、包容和理性，這種對傳統文化的創新性傳承，不僅有助于推動婚姻文化的時代化發展，也有助于促進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當下，這屆年輕人對結婚意愿、婚姻評價和對婚姻矛盾的關注點發生變化，這在吳瑞君看來，正是社會的多元性、包容性和時代發展的折射。大家對婚姻矛盾的關注點，其實也會影響到結婚的意愿，婚姻的評價，這幾方面是環環相扣，互為影響的。
“很明顯的是，早些年，‘結婚是自然選擇’，大家覺得順理成章，自然而然會走到結婚這一步。如今，‘結婚非必需’的傾向上升，對待婚姻的態度更加理性，就像我自己的學生中，也有40歲以上的女性還沒有男朋友，但依然能坦然以對。遇見合適的人就共同往前走，反之，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吳瑞君說起身邊的現象。
對于越來越多家庭不僅關心如何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還對孩子的成長環境和育兒方式提出了更高要求，吳瑞君認為，對育兒質量的高要求是社會進步的體現，反映了低生育率背景下代際價值觀的變遷，要給予青年群體更多生育、養育的關心、支持和個性化的服務，并且延伸到更早一端的婚姻、交友戀愛上。
“青年群體處于不同的成長發展階段，面臨的工作生活和家庭壓力也不盡相同。一方面，整個社會要營造一種鼓勵青年人積極向上、有意生育以及推動社會和諧發展的氛圍，通過政策引導、社會協同和技術創新，加快構建積極生育支持的政策體系和良好的生育生態，另一方面，年輕人應當基于個體及家庭生命周期，并結合承擔社會責任的視角，來審視并調整當下自我的婚戀和生育觀。”吳瑞君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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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丨劉昕璐
來源丨青年報
編輯丨王越月
編審丨郭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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