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隨著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即將上任并放言“24小時內解決烏克蘭危機”，這場延宕千余日的戰事能否畫上句號？俄羅斯與美西方之間的博弈，又將上演怎樣的劇本？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專訪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主任馮紹雷，對戰爭走勢、俄美關系態勢進行展望。
戰事走向：恐難“一天就?！?/span>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新的一年，您認為烏克蘭危機走向如何？
馮紹雷：首先，對俄烏沖突，人們通常會說，一切取決于戰場的進展，仗打到哪里，就能在哪里解決問題。
而事實上，人心之變，也左右國際沖突的前景。特朗普的勝選，他“一天結束戰爭”的競選口號，仍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俄烏沖突的走向。
從目前沖突形勢來看，俄羅斯在戰場持續推進，顯示出對烏克蘭的顯著優勢。
美方輿論早先透露的希望俄烏就地?；鸩⒎磳蹩颂m加入北約的立場，毫無疑問大大削弱了對烏克蘭的支持。而歐洲國家雖依然力挺烏克蘭，但心有余力不足。
在此背景下，各方弱化原先立場，愿意走向談判。比如，烏克蘭不再把“以武力收回東部地區”，以及“戰勝俄羅斯”作為目標。俄方即使在戰場形勢占優的情況下，也表示同意開始談判。
問題在于，戰爭并不能“一天就被停止”。
俄烏雙方各自力圖取得更多優勢、或扭轉不利局面的戰場抱負，還遠遠沒有消失。
美國國內雖然越來越多的民調轉向停止戰爭，但支持烏克蘭繼續抵抗的國內輿論依然十分強勁。尤其是歐洲，擔心停戰會縱容俄羅斯向西推進的擔憂，支撐著歐洲諸多執政黨強硬支持烏克蘭的立場。
尚處執政地位的拜登政權，不放棄最后關頭同意烏方使用美國的遠程武器攻擊俄本土，掀起俄方一波可能使用核武器還擊的聲浪。
這究竟是拜登給即將上臺的特朗普“挖坑”，還是民主共和兩黨的一出雙簧，旨在對俄進一步施壓，尚有不同說法。但是高度撕裂的輿情下，任何“黑天鵝”事件的突發，依然是人們的難解之憂。
美俄關系：核心問題交織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特朗普上臺后，美俄關系會怎么走？
馮紹雷：取決于兩方面：其一，俄烏沖突的戰和進程。其二，美俄兩大國本身的內外戰略取向。
就前者而言，正在出現一項爭議：談判究竟應該是誰同誰談？
一種觀點認為，首先應該美國與俄羅斯談，這兩大國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普京和特朗普最近的公開言論，都表明他們愿意直接對談。而且按照美國白宮一些資深專家的看法，美俄之間的對談，應該排除烏克蘭與歐洲的參與。
但另一種意見認為，無論從理論還是實踐上，俄烏沖突完全不能排除烏克蘭與歐洲國家的參與，否則將給談判進程帶來極大障礙。
我認為，這一爭議表明俄烏戰和進程的高度復雜性。
一方面，如此規模的國際沖突若沒有主要大國率先進入談判，不可能找到出路。
另一方面，這場牽涉如此之廣的沖突，就一定是當事國、參與國、背景國，大國、小國，乃至于包括國際組織在內的更為廣泛層面的介入。與此有關的是，人們注意到特朗普最近關于“請中國幫忙”的說辭。這需要進一步的溝通與說明。
總之，一方面，解鈴還須系鈴人。但另一方面，誰都很難說，這場沖突事不關己。
如果進而深究俄烏戰和進程的具體問題，會更加說明，這是一個事關各個重大領域、牽扯多方利益的復雜進程。比如，如果說在涉及烏克蘭東部領土問題上各方立場在逐漸趨近的話，那么非東部領土問題尤其烏克蘭“入約”問題上，各方立場高度對立。
俄烏戰和進程，勢必與美俄關系中一系列核心問題相交織。
第一，美俄戰略武器談判問題。美俄關系降到冰點，首先體現在最關鍵的戰略武器談判進程幾乎完全停滯。2001年美國退出《反導條約》、2019年退出《中導條約》等行為，大大惡化了美俄戰略武器對話的氛圍。但是，當俄方以超高音速武器顯示其在戰略武器競賽中握有一定籌碼之際，從趨勢上看，美俄重開談判勢在必行。否則，必定會天下大亂。
第二，近來輿論關于美國希望通過大量增加能源供應、壓低油價，迫使俄方就范的說法，顯然與特朗普旨在發展傳統能源、推動美國經濟的構想不無關系。雖然此事與全球能源供需狀況緊密關聯，但首當其沖還是需要美俄兩家坐下來談。
第三，克里米亞危機、尤其俄烏戰事爆發后俄羅斯受到的約22000項制裁首先涉及美俄雙方。盡管俄羅斯對美國經濟影響遠不及美國對俄羅斯經濟的殺傷力，但是畢竟俄仍居世界經濟的第四位，其抵制制裁、影響全局的能力遠不可小覷。加上特朗普一向公開對普京表示好感，仍可能推動雙方務實地進行利益交換。
第四，地區事務層面，特朗普第一任期曾顯露左右朝鮮半島事務的抱負，這與目前俄朝關系的迅速提升之間，有何關聯和交集？敘利亞局勢突變，美俄相對保持節制與收斂，然而在未來極為復雜的態勢下，美俄必定有所期待，這又能否轉化為實際溝通？國際輿論對上述問題高度關注。
問題在于，特朗普行政班子成員中對俄立場高度分殊，這是美國政治光譜的自然體現。特朗普如何駕馭這兩端的對峙、有效推進對俄戰略，是一個重大考驗。普京雖然沒有太多類似麻煩，但多年與西方關系緊張對峙之下，如何逐步走向即使是非常有限的雙邊關系穩定狀態，也有一個相對比較艱難的過程。
大國三邊關系：事在人為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如何展望中俄關系、俄歐關系走勢？
馮紹雷：中俄關系，是在兩國現代化進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內生動力”中發展起來的，包括經濟、政治、安全、社會、心理、文明等等各個方面。
中俄雙邊關系并非沒有經過艱難考驗，但是中俄兩國從政治精英到平民百姓，從做“好鄰居”到對穩定戰略伙伴關系的期待，是中俄關系穩定的基石。這不是任何危機所能撼動的，也不是任何人能輕易拆散的。
俄歐關系的恩仇由來已久。仔細回顧一下，有人認為，新世紀以來，俄羅斯轉向民族國家認同，而歐洲轉向超越民族國家、趨于一體化立場，乃是俄歐沖突的深層原因。又有人認為，歐洲堅持以意識形態看待俄羅斯，而俄羅斯側重以東西方之間確立地緣政治的緩沖帶看待與歐洲的關系，造成了雙方的對立。
即使這些深層問題不能一下子解決，但在當下俄烏沖突出現轉機之時，能否為錯綜復雜的矛盾找到至少是互相接近的通道呢？
我認為，當代世界有兩種趨勢可能有助于轉危為機。
其一，當今世界的若干結構性趨勢。比如，全球轉型從西方主導進一步轉向多極化、多元化、多樣化趨勢；又比如，保守主義的右傾現象在各地——尤其在北美、俄羅斯、西歐、中歐、南歐普遍出現；再比如，大國紛爭之下，普遍不愿意選邊的中立化趨勢等等，這對于以往過于意識形態化背景下的國際沖突，多少是一種遏制。
其二，大國三邊關系——包括中美俄、中美歐、中俄歐、美俄歐等等，乃至中國、歐美與廣大持中間立場國家之間的三邊關系——盡管撲朔迷離，但還存在著大量可以轉化為和平、穩定、合作的機會。
事在人為，這是處于高度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前景之下，人們幾乎唯一可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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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丨解放日報 張全
來源丨上觀新聞
編輯丨王藍萱
編審丨郭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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