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流行語，不僅承接著修辭技巧，也鏈接了社會情緒；不僅接續了甜酸苦辣，也迎接著憧憬向往
年終歲末，一些媒體、機構陸續發布年度流行語榜單。粗略看下來，2024年的流行語聚焦度不高，榜單差異尤為明顯，似乎找不到太大的公約數。但細品之下，很多年度流行語可以從歷時的角度去溯源聚類，好比前呼后應、此起彼伏的賦格曲，年年余音裊裊，歲歲繞梁不絕。
和人工智能相關的流行語，無疑與2023年的榜單一脈相承。人工智能元年剛剛開啟，“大模型”“大數據”言猶在耳，眨眼間未來已來，“人工智能+”蔚然成風，“新質生產力”初步引領構建“未來產業”。人工智能技術發展與應用在各行各業引發討論，“智能向善”的流行反向隱含著對“智能作惡”的擔憂。人工智能的英文縮寫AI，正好是漢語“愛”的拼音。希望人們善用AI、巧用AI，使AI真正成為“愛”的化身。
在關注人工智能的同時，還有人更擔心“數智化”會不會帶來弱智化？電商平臺利用大數據預判每個人的喜好，社交平臺借助算法精確推送內容，讓普通人沉浸在度身定做的“信息繭房”中無法自拔。伴隨“繭房效應”升級，“電子榨菜”進化成了“電子布洛芬”。無獨有偶，在2024年的英語世界中，牛津年度詞匯是“brainrot”（腦腐化）。看來，因沉迷低質量網絡內容而導致智力退化已成為一個世界性難題。
古往今來，調侃和自嘲不失為解決麻煩、化解焦慮的一個好辦法。2024年，“公園20分鐘效應”讓大自然拯救疲憊的心情，“廁所10分鐘效應”更是把自我療愈能力發揮到極致。與之相伴，“00后整頓職場”行動方興未艾。除了被動適應，新青年似乎正在向職場陳規陋習發起挑戰。
年輕力量的勃發，還在繼續延伸。“小孩哥”“小孩姐”登上年度流行語舞臺，其意蘊可以到此前的“×哥/姐”中去挖掘。“哥/姐”本是從親屬稱謂轉移而來的社會泛尊稱，在網絡語境中一直有走紅的樣例。在初代網紅“芙蓉姐姐”“犀利哥”之后，有“鳳姐”“春哥”“深邃哥”等。2024年，巴黎奧運會射擊金牌得主盛李豪因為“光靠干飯就”的微博昵稱，而被稱為“干飯哥”。但是，流行多年的“×哥/姐”大體代指個體，而“小孩哥”“小孩姐”則成為一代人的泛稱。其中，不乏造火箭的“小能人”和11歲幫爸爸炒飯5年的自立者。少年強，則中國強。當“小孩哥”“小孩姐”健康成長起來，中國的未來可期，世界的未來可期。
流行語分析不僅可以到流行文化中去溯源，還可以到語言流變中去鉤沉。比如，“city不city（時髦不時髦、洋氣不洋氣）”的入選，背后就隱藏著一場語言文字規范的論辯。“city不city”中包含英文，而規范漢語表達能不能使用字母詞的爭議由來已久。2012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在正文后面收錄了239個字母詞，一度引發廣泛討論。有百位學者聯名舉報，此舉違反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從2008年開始每年發布流行語榜單的《咬文嚼字》雜志是一本宣傳語言規范的刊物，在評選時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不選擇字母詞。但是，今年破例選出“city不city”，背后的良苦用心值得品察。不妨在“上海city不city啊？”“好city啊！”的問答聲中，深入思考文化保護與文化開放的平衡關系吧。
還有一個現象值得關注：若干年前，明星、名人的言談使一句普通的話語成為流行語，現在卻是一句突然流行的話語可以使一個普通人成為明星、名人。短視頻、網絡游戲、直播間取代春晚、電影、暢銷書，成為近年來流行語的肇源地。2024年，流行語的來源更是遍地開花：“city不city”來自美國博主，“南方小土豆”來自搞笑視頻，“人生就是要充滿passion（激情）”來自脫口秀節目，“紅溫”“硬控”來自游戲圈，“三折疊怎么折都有面”來自廣告；直白通俗的口頭表達也不在少數，“包的”“那咋啦”“已老實求放過”也被大家推上了各大流行語榜單。
從語言形式的角度分析，諧音梗依然熱度不減：“頂涼柱”是頂梁柱的諧音，指非但不是社會棟梁，而且總是把事情攪涼了。仿擬則是對以往熱梗的致敬：從“已讀不回”到“已讀亂回”，都是對無聊問題的反抗；從“沒苦硬吃”到“沒福硬享”，幽默刻畫出不同世代的處世哲學；從“想你的風到處吹”到“想你的風別吹了”，跟風的旅游文案終于讓人厭倦。至于廢話文學的“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窩囊廢文學的“惹到我，你算是踢到棉花啦”，則是年年循環的又一輪網絡造句游戲。
對于這些語言游戲，2024年小紅書年度關鍵詞給出了一個概括的說法，那就是玩“抽象”。現代人在享受物質充裕的同時，也在精神領域尋求突破。人們渴望彰顯個性，走不同尋常的人生之路。在語言領域挑戰規則、創新玩梗的成本較低，若能成為有效的社會減壓閥，那么玩玩“抽象”也是無傷大雅的。
2024年，嗶哩嗶哩（B站）發布的年度彈幕為“接”，用戶累計發送“接”超576萬次。什么是“接”？這是網絡時代的一個社交儀式——別人考試優秀、升職順利、姻緣美滿、財運滾滾，都可以用“接”的彈幕來祝福和分享。2024年的流行語，其實也是這個“接”的另類表現。它不僅承接著傳統的修辭技巧，也鏈接了以往的社會情緒；不僅接續了現實生活的甜酸苦辣，也迎接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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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徐默凡（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黨委書記、教授）
來源丨解放日報
編輯丨王藍萱
編審丨郭文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