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習近平主席在致首屆世界古典學大會的賀信中指出，“古典文明群星璀璨，不斷滋養和啟迪后世”，強調愿同各方一道，踐行全球文明倡議，攜手解決人類共同面臨的各種挑戰，共同推動人類文明發展進步。華東師范大學學術委員會主任、哲學系教授楊國榮長年致力于中國哲學等方面的研究與闡釋。從哲學角度如何闡釋古典學？如何從古典學中汲取智慧力量，推動中華文明的傳承與創新？新時代如何加強古典學研究？本報記者就此專訪楊國榮。
華東師范大學學術委員會主任、哲學系教授楊國榮
古典學意蘊豐富廣闊
學術家園：11月6日至8日首屆世界古典學大會召開，11月23日《中國古典學年鑒》發布并成立中國古典學學術聯盟，11月28日中國古典文明研究院揭牌……古典學成為專家學者關注的熱點議題。在您看來，什么是古典學？它包含哪些范疇？有哪些意涵？
楊國榮：這里涉及三個概念：西方的經典學、中國的經典之學或經學、現代古典學。傳統意義上的經典學源于古希臘，主要與《荷馬史詩》、古希臘悲劇等文學有關，涉及文本、語言、語文等方面，意在給人們提供某種人文訓練，也可稱為“狹義的經典學”。后來，經典學內涵逐漸擴展，將哲學、宗教等內容也包含在內，這種擴展的經典學可以被視為“廣義的經典學”。“廣義的經典學”大致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具有實證意義的傳統文獻學，這與“狹義的經典學”是一致的；二是其價值內容包含意識形態意蘊，呈現更寬泛、豐富的文化內涵。
中國的經典之學或經學，一開始就不限于文獻或文學，《詩經》雖然是文學作品，但在經學視域中，其價值之一體現于“思無邪”；其他經典如《尚書》、“三禮”（《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周易》等，同樣既有文獻意義，也有價值內涵。就此而言，中國的經典之學或經學與西方“廣義的經典學”具有相通性。舉例來說，“德性”一詞，泛指事物成為完美事物的特性或規律，如德性使每種事物處于良好的狀態，又能使之更好地施展。以馬為例，馬的美德就是使馬成為良馬，在奔馳、馱人等方面得到良好發揮，這是亞里士多德關于“德”的論述。在中國經典中，從《尚書》到《左傳》，“德”都包含這類含義。
現代古典學蘊含多重意義。它不僅僅局限于西方古典學內容，而是涵蓋了人類共有的觀念形態，既包含西方古典學，也包括中國的經典之學或經學。從這個角度來看，現代古典學具有更加廣泛的內涵：一方面是文獻研究，這涉及對古典文獻的考證、考據等問題，是古典學研究的重要對象；另一方面則是哲學闡釋，這方面需要進行深入的哲學思考和創造性轉化，以適應現代人類生活和現代文明發展。因此，現代古典學作為傳統學術的發展，與文明衍變和文明互鑒相關，不僅以現實生活規范為指向，而且注重不同文化傳統中經典之間的相互比較借鑒，具有深沉的文化內涵與現實意義。
從古典學中汲取智慧力量
學術家園：古典文明群星璀璨，不斷滋養和啟迪后世。如何從古典學中獲得滋養，推動中華文明的傳承與創新？
楊國榮：從世界范圍來看，古典文明不只中國獨有，希臘等西方文明也同樣擁有豐富的古典傳統。古典學作為連接不同文明之間的橋梁，使得中西文明等傳統得以相會、融合。這意味著，無論是中國的經典之學還是西方的古典學成果，都是人類共有的精神財富。它們不應被局限于某一特定的文化或地域內，而應被視為全人類共同擁有的寶貴資源。
推動中華文明的傳承與創新，需要關注古典文明從傳統到現代的演變。中西文明在不同歷史條件下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文化傳統，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這些傳統和成果各有優劣，各有特色。在現代社會，我們需要汲取不同文明中的積極方面和優秀成果，同時也需要克服其中可能存在的消極因素。同樣地，中國也需要保持和發揚自身的優秀傳統，同時吸收外來文化的有益成分，以煥發新的精神活力。
因此，古典學在現代社會中的意義，不僅在于傳承和弘揚傳統文化，更在于促進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與融合，推動傳統與現代之間的連接。
學術家園：鑒古而知今，彰往而察來。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如何理解古典學研究對當前和今后中華文明進步的意義？
楊國榮：從學術研究層面來說，古典學研究為當前和今后的中華文明進步提供了深厚的歷史底蘊和文化根基。對古典文獻的考察考證，能夠幫助我們理解中華文明的發展歷程、思想脈絡和文化特色，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提供豐富的理論資源和思想啟示。同時，古典學研究還能夠促進不同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為人文社會科學的繁榮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從現實層面講，古典學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還通過對古典文化的學習和傳承，讓更多人了解和認同中華文明的價值觀念和精神追求，從而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同時，古典文化中蘊含著豐富的智慧和經驗，這些智慧和經驗對于解決當前社會面臨的各種問題具有重要參考價值，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應對現代社會的挑戰和機遇，推動中華文明的持續進步和發展。
有世界眼光，也要有個人視角
學術家園：能否結合您的研究經驗，談談新時代如何加強古典學研究？
楊國榮：加強古典學研究，可以從中國經典、西方經典等任何一個方面切入，但需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首先，需要與理論視域和歷史背景相結合。古典學研究主要關注的是經典文獻研究，但僅僅停留在文獻研究層面是不夠的，還需要進行理論思考，賦予這些文獻以新的生命和意義，以新的視角和理念去解讀和重構這些經典。
其次，應該用世界的眼光來看待問題。王國維曾提出“學無中西”的觀點，這背后所體現的是對世界文化的尊重。我們需要有中西文化相互融通的觀念，以開放的心態去接納和理解不同文化的精髓。
此外，應該注意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間的溝通。一方面關注形而上的智慧層面，如柏拉圖的哲學觀念等，另一方面也不忽視形而下的經驗層面，將智慧與知識相結合。智慧和知識是相互聯系的，智慧需要向經驗層面延伸，與知識相結合才能更好地發揮其作用。
最后，需要關注源和流之間的互通。“源”指的是古典學的源頭和現實基礎，“流”則是指其發展和流變。研究古典學，需要關注古典學起源和演變過程、其在不同歷史時期和文化背景下的影響和變化，以及現實背景和文化建構對古典學研究的影響。像當前所說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式現代化等現實背景都是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如果離開這些源流，古典學研究就會失去根基和生命力。
學術家園：從古典學研究出發，您有哪些經驗分享給大家？
楊國榮：我的專業是中國哲學研究，但我關注的不僅僅是中國哲學史，我對哲學的所有學科都有濃厚的興趣，它們是相通的。
從古典學研究來看，它涵蓋了中國的、西方的，古代的、近代的，以及現代的各個方面。在哲學研究中，背景研究是至關重要的，而中西文明、中西古典哲學的發展成果，正是我們現在進行哲學探索的重要前提和資源。為此，我試圖以“具體的形上學”為研究內容，對當代中國哲學進行深入思考和理論建構，并出版了5部系列叢書，每一部都有一個具體角度，如倫理學、意義世界、人的實踐活動等，這既是基于中國哲學的歷史發展，又是以世界哲學背景下的多重哲學智慧為理論之源，來闡釋人與人的世界。
同時，每位學者都有自己的個性特點，在研究過程中，很自然地會帶有個人特色，展現不同視角。因此，加強古典學研究既不能忽視背景與傳承的研究，同時也需要保持個人的獨特視角和個性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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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丨人民政協報
編輯丨王越月
編審丨郭文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