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先生在《崔浩與寇謙之》一文中寫道:東漢以后的學術文化重心分散于各地之名都大邑,“地方之大族盛門乃為學術文化之所寄托”。地方高門成了學術文化的持守者,對東晉而言更是如此。
東晉時期,士族制度業已固化,但落到某一士族,則需具體而論。比如,當日當軸的士族潁川庾氏,在庾亮、庾懌、庾冰、庾翼之后,家族勢力迅速式微,后經桓溫的排擠、殺戮,其幾近滅絕;高平郗氏,在郗愔、郗曇死后,也迅速退出高層政治舞臺。
為維持門戶、光大門第,至少需兩個方面的努力:一是不廢事功,二是要有文化積淀。一個家族可能因某種際遇迅速上升、躋進權力中樞,卻不一定能成為時人公認的士族。齊武帝時,幸臣紀僧真曾求“作士大夫”,最終不得的事實,就是一個典型。
說穿了,士族之所以為士族,就在于文化的優勢。當然,這種優勢可以表現在多個方面,如儒學、玄談、書法、繪畫、文學等。
文學背后的因由,源自一代“風流宰相”謝安。史書記載,謝安“于土山營墅,棲館林竹甚盛,每攜中外子侄往來游集,肴饌亦屢費百金,世頗以此譏焉,而安殊不以屑意”。一個“每”字、一個“屢”字,點明聚會歡宴次數之多。正是在宴飲歌吹之余,謝安著意“與兒女講論文義”,著意強化謝氏子弟的文學修養與才華。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也是積久講論之下的一個必然反映——作為突破,謝氏自需在文學上的一種積淀。但這只是一種氛圍,還不足以讓子弟在文學上脫穎而出,尚需時間的歷練。這一重任,待謝安逝后,就落到了謝混的肩上。
史書記載,謝混風格高峻,少所交納,唯與族子靈運、瞻、晦、曜、弘微以文義賞會,常共宴處,居在烏衣巷,故謂之烏衣之游。
謝混是一流的詩人,不僅改變了東晉以來詩壇上彌漫的玄言之風,還能“務其清淺,殊得風流媚趣”,有一己的清麗詩風。以這樣一位詩人來領袖群倫,自少至長,不斷交流、磨礪謝氏子弟,自然是事半功倍。
謝混引以為豪的“烏衣之游”,本質上是對謝安“文義賞會”的繼承;“常共宴處”,也說明多在宴飲之余進行。當然,更深的原因還在于時人高看、器重文學,駢文觀念、“右文風尚”等都是在劉宋初期形成的,以至于謝靈運“每有一詩至都邑,貴賤莫不競寫,宿昔之間,士庶皆遍,遠近欽慕,名動京師”。
這種聚在一起切磋、賞析片言、警策,“一字之書,必共詠讀;一句之文,無不研讀”,是一種提高文學水平的有效方式。積久磨煉之下,謝氏子弟的詩作中多有佳句的出現。
比如,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風姿綽約,意境高遠,給人一種風神空靈的美感;謝朓的“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等,情景交融,自然圓融,臻于上層境界,進而奠定了謝氏家族在我國古代文學領域不可撼動的地位。
閱讀原文
作者丨丁紅旗(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所副研究員)
來源丨解放日報
編輯丨王越月
編審丨戴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