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原名復，字存古，別號小隱，又號靈首。少年成名，以詩詞著稱，云間詞派代表人物之一。
為文千言立就，如風發(fā)泉涌
崇禎四年，夏完淳生于松江華亭一個仕宦人家。彼時，兵燹未及的松江文風熾盛，士紳家庭多以詩書相傳。時人云：“士人帖括外，兼嫻風雅。凡辭賦之業(yè)，童而攻之。”
受詩書熏陶，夏完淳四歲能屬文、五歲知五經(jīng)、九歲成詩集，《代乳集》傳于鄉(xiāng)里，為時人所樂道。史書記載，夏完淳五歲時與文學家、書畫家陳繼儒交流。陳繼儒考之于《論語》諸句，夏完淳應答自如。陳繼儒連連夸贊，認為夏完淳對《論語》之解“宿儒弗及”，并作《童子贊》四首，以譽其才。
夏完淳聰慧如此，多賴其父夏允彝。夏允彝，字彝仲，江南名士，好古博學，善于詩文。王鴻緒在《明史稿》中介紹：“允彝學務經(jīng)世。歷朝制度暨昭代典章，無所不諳習。獨處一室，志常在天下。名既高，四方人士爭走其門，書問往來，酬答無暇晷。好獎勵后進。”
崇禎十年，夏允彝中進士，任福建長樂知縣。他為政清廉、體恤民情，由此聲名遠播。崇禎十六年，獲舉“天下廉卓第一”。
夏允彝對其子悉心栽培、諄諄教導。他在家設館，聘請沈楫、周茂源等人為師，為夏完淳講授經(jīng)詩、書法。進京謁選、赴任知縣時，亦把夏完淳帶在身邊，延師教讀，讓他體察民生疾苦、熟悉風物人情。
夏允彝所交親朋摯友、社中同人多為博學有志之士，如太倉張溥、同邑陳子龍等。每逢吟詩賦會、商議政事，夏允彝便讓夏完淳周旋其中，淺談詩詞，議論時政。
在父親及師友影響下，夏完淳逐漸成長為一個見識超群、才華橫溢的少年，“為文千言立就，如風發(fā)泉涌”。
英雄生死路，卻似壯游時
明朝末年，時局動蕩。夏完淳在讀書之余，熱心時政。崇禎十七年，李自成率農(nóng)民起義軍攻陷北京，崇禎帝自縊于煤山。及至滿清入關，夏完淳束發(fā)從軍，立志御侮圖存、抗清復國。
弘光元年閏六月十日，陳子龍等人在松江起兵，號振武軍。夏允彝應陳子龍之邀，攜夏完淳到松江共商復國大計，計劃先攻蘇州，再復杭州，進兵南京，保住江南半壁江山。八月三日，松江城破。此后，各地起義軍也相繼失利。見大勢已去，許多人慷慨殉難。夏允彝亦痛不欲生，不愿茍活。他將所著政論文集《幸存錄》交由夏完淳，叮囑他毀家紓難。九月十七日，夏允彝自沉于嘉定松塘。
一身湖海茫茫恨，縞素秦庭矢報仇。夏完淳不忘父志，撰寫《續(xù)幸存錄》，并再次從軍。隆武二年，他將僅存家產(chǎn)悉數(shù)餉軍，入?yún)且总娭腥螀⒅\。
吳易為崇禎十六年進士，曾任兵部職方司主事，多次參與抗清斗爭。后浙東兵起，吳易整編軍隊，從長興再起抗清。義軍在海鹽戰(zhàn)役中遭遇清軍大舉反撲而潰敗，夏完淳泅水脫險，吳易遭到出賣就義于草橋門。
順治四年四月，松江提督吳勝兆密謀反正。夏完淳參與其中，準備起事。不料事敗，反清志士遭到通緝，陳子龍被捕，在押解途中投水而亡。七月，夏完淳在家鄉(xiāng)被捕，之后被押赴南京。
洪承疇審訊他時，故作驚奇道：你還是一個小孩子，怎么會造反，一定是被賊黨慫恿。歸順大清，繼續(xù)做官多好！夏完淳諷言：曾聽聞明朝人杰洪亨九（洪承疇）先生，在戰(zhàn)爭中為國捐軀，先皇帝下詔褒獎哀恤。我十分仰慕他的忠烈，縱使年少，但是舍身報國不能落在后面！夏完淳明陽暗諷，以示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之心。
一同被捕的，還有夏完淳的岳父錢栴。在牢中，錢栴問：“子年少，何為亦死？”夏完淳鏗鏘有力地回答：“寧為袁粲（南朝宋忠臣）死，不作褚淵（南朝宋叛臣）生?！?/span>
英雄生死路，卻似壯游時。九月十九日，夏完淳被押往刑場?！吧裼翁斓亻g，可以無愧矣”，是他留在人世間的絕唱。
悲歌慷慨千秋，文采風流世宗
夏完淳是云間詞派的后起之秀。他從幼時起便開始寫詩填詞，早期受復古主義影響，內(nèi)容較為單一，多為抒情之作。從軍之后，滄桑變幻，累遭沉浮，詩風大變，或悲壯蒼涼、抒家國憂思，或慷慨激昂、表報國之志，可謂瑰麗壯闊、深沉蘊藉，讀來令人感懷。
金戈鐵馬的號角聲中有家無歸，只能遙望故土，無盡感慨。夏完淳在《望家園作》中寫道：“落霞依故山，落葉依故枝。無知尚思歸，何以慰有知？”落霞依戀著故山，落葉依戀著故枝，人不如物，盡顯思鄉(xiāng)之情?！胺昊▍s憶故園梅，雪掩寒山徑不開。明月愁心兩相似，一枝素影待人來?！鄙硖幃愢l(xiāng)，顛沛流離，睹物思人，故鄉(xiāng)之戀溢于言表。
弘光元年六月，夏完淳與錢秦篆匆匆完婚后，即奔赴抗清一線。新婚別離之際，吟唱“鳳樓人遠蕭如夢，鴛錦詩成機不語”，以表相思之情。又嘆“腸斷當年國士恩，剪紙招魂為公哭”，祭奠恩師陳子龍以身殉國。“孤兒哭無淚，山鬼日為鄰。古道麻衣客，空堂白發(fā)親”，與母離別的傷感之情躍然紙上。
故國山河的支離破碎，親人師友的傷別苦離，雖令人悲傷萬分，卻沒有讓他消沉懈怠?！秳e云間》是夏完淳的代表作，寫于順治四年被捕辭別家鄉(xiāng)之時：“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xiāng)難?！贝藭r，他的父親殉難兩年，自己卻依然堅定地為抗清復國奔走四方。尾聯(lián)一筆宕開，滿腹悲情化為一腔怒火——“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表明了此去寧死不屈、以身報國的決心與斗志。
夏完淳所作《大哀賦》與庾信《哀江南賦》并列為賦中“雙峰”。此賦洋洋灑灑五千字，痛陳明殤歷史教訓，描繪家國淪亡悲景，抒發(fā)抗清豪情。其中的“既一戰(zhàn)之未申，渝九死而靡悔。黃土一抔，丹青萬禩”，堪稱豪言壯語。
江海猶生氣，風塵未盡才。云旗排浩蕩，毅魄獨歸來。近代著名民主人士和詩人柳亞子在青年時期讀了夏完淳的詩詞后，寫下“悲歌慷慨千秋血，文采風流一世宗。我亦年華垂二九，頭顱如許負英雄”以表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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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蔣雪蓮 付世魁（作者單位分別為華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國家檔案局保管部資源開發(fā)處 ）
來源丨解放日報
編輯丨王越月
編審丨戴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