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華院長在王安憶余華對談會上的致辭：
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院長朱國華
現實與傳奇：王安憶余華對談
3.26 華東師范大學普陀校區思群堂
尊敬的王安憶老師，余華老師，尊敬的老師們，同學們，朋友們：
早上好！我在哪里聽到一個說法，連續三天睡眠不足六小時，智商會暫時性損失三分之一。這可能就是說的我現在的情況。毛尖教授對我的致辭，多次表達了不切實際的期待，要求我激情澎湃，整點幽默，再兌點理論，這樣的命題作文挺難的，所以我要預先向她請求原諒，我眼下的智力狀況顯然會讓她失望。當然，毛尖教授對我的期待是有充分理由的。這兩天，網絡上到處都是同學們徹夜排隊領本場對談會的圖片，我們閔行校區的同學們占據了辦公大樓九層樓的走廊，他們一夜無眠；而我們中北校區的孩子們更是在麗娃河畔的料峭春寒中、在月色籠罩中，等待著次日八點半幸福的領票時光。這些被自己父母千憐萬愛的孩子們，他們的文學熱情與陰寒天氣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搏斗，我們絕不應該辜負他們。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抖擻精神，鼓足剩余的三分之二智商，演好我的捧哏角色。
其實豈止是這些孩子們呢？我在上海生活了20多年，竟然從來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過上海作協主席王安憶老師。有一回，我在華山醫院看牙科。醫生我托大一點說，也可以算是我的朋友。當我偶爾提到王安憶的時候，她漫不經心地說：安憶啊，那是我的多年好友，想見她嗎？什么時候約她一起吃個飯就好了。聽到這話，我有一種價值千萬元的彩票立等可取的腦電流沖擊的瞬間快感。十八年前，余華老師的《兄弟》出版之際，我有一個出版了《兄弟》的出版界兄弟，告訴我說，余華是我的兄弟，什么時候他來了，喊上兄弟你，一起喝一個！我覺得吧，欲望得不到滿足的時候，那是長恨歌；而此時此刻，欲望得到滿足的時候，毛尖才是我的兄弟！
錢鐘書有個故事大家應該是熟知的。有位他的粉絲求見，他答復說，如果你覺得雞蛋吃得很好，又何必要看生蛋的雞呢？錢鐘書不光是精通古文，他還精通四五種歐洲語言。我簡直不敢說他是錯的。但是呢，如果他是對的，那么我們濟濟一堂的王安憶余華的粉絲們，豈不都是錯的么？這樣想呢，我就覺得本雅明的靈氛理論有點道理。我們不妨認為，一個事物的靈氛，就是在其中自然得以把自身傳達給人、人得以把自身傳達給上帝的那種具有直接性的東西。很抱歉，這話說得有點玄乎。通俗一點說，靈氛就是存在于此時此地、獨一無二、不可重復、具有某種神圣性和神秘性的東西，也就是不能被chatGPT取代的東西。所以呢，當我們能親眼目睹二位大作家的舉止神態、親耳聆聽他們的哲思睿語的時候，我們就感受著一次美妙神奇的經驗，我們對這樣的內在經驗莫可名狀，只能說如其所是。當然我們必須要假設現在在我們這里的確實是王安憶、余華老師的真身，而不是替身。話說回來，政治家有替身時有耳聞，作家有替身的還暫時聞所未聞。
很抱歉，我在把靈氛的說法通俗化的時候，可能往庸俗化的方向上多走了一步。本雅明認為，自從亞當夏娃偷吃了禁果以來，人類已經墮落，詞與物之間的渾然為一已經開始斷裂，也就是說，那保全著靈氛的命名語言已經開始貶值。我再次庸俗化一點說，他認為現代社會的靈氛已經走向終結。但好消息是，靈氛以某種碎片化的方式殘存在文學和藝術之中。換句話說，文學可能為拯救已經異化的世界帶來了些微希望。但是這一希望并不是以真善美相統一的烏托邦形式存在，而是以崩潰的、否定的也就是反浪漫的形式存在。當然，我們是已經進入小康的社會主義國家，本雅明對物化的資產階級社會的批判并不能簡單照搬過來。但我們畢竟還沒有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不能說我們已經達到了完美之境。因此本雅明的靈氛理論依然可以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在我看來，王安憶、余華對苦難的文學書寫以美麗的漢語，以本土化方式呼應了本雅明的救贖期待。
上個世紀末，我曾經做過一篇博士論文，論證文學正在死去。今天，當我得知眼下這場對談在咸魚網上已經賣到八百甚至一千五的高價，當我看到臺下這么多充滿著渴望和激情的年輕人，我很高興地意識到，文學其實還活著。是的，很多文學青年是來追星的，但星與星之間還是不一樣的，演員和體育明星難免彌漫著商品的靈氛，但作家則帶領我們回到事物確定性之前的狀態，帶領我們親近天香，親近此在的真理。前者會催眠我們，讓我們迷失在美麗的幻象之中，而后者會將我們的生活加以問題化，引領我們走向批判性沉思。
王安憶、余華顯然站在當代漢語文學界的最前列。人類學家克虜伯曾經說過，天才們總是成群而來。五六十年代出生為主的作家們群星璀璨，共同創造了新時期以來最波瀾壯闊、最豐富多彩的文學畫卷。但無論他們如何偉大，很難說他們已經窮盡了漢語書寫的可能性。過去，華東師大曾經涌現過許多杰出的作家，素有作家群之稱。我是八二級的。八一級有個劉勇，后來成了格非，八三級有個李榮飛，后來成了李洱。就我一直叫朱國華。能得到的最大光榮，無非是為偉大的作家站臺。我早上聽說，來聽這場對談會的黑市價已經高達二千五，我不知道我這個致辭的機會假如可以出售，可以賺到多少錢。八十年代初我讀大學的時候，我們的文學社團曾經請到王安憶老師來華師大做演講，我還記得發出過幼稚的提問；而余華老師幽靈般的身影，上世紀九十年代經常出沒在夏雨島和麗虹橋之間，這也成為文青們津津樂道的美談。兩位作家對華師大文學事業的扶持幫助，并非始于今日。王安憶老師、余華老師，感謝你們！今天，我們華師大的中國創意寫作研究院試圖培養出新一代華東師大作家群，而毛尖教授領銜的遠讀批評中心則愿意跟中文系的老師們一道，致力于為文學新秀們培土澆水。我們華東師大文學季以這樣嶄新的方式開啟，很難不讓我們對文學的未來繁榮產生了新的憧憬。李強總理希望我們今年的經濟增長可以達到5%，我希望我們的文學增長要強于經濟增長。
感謝華東師大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院、華東師大宣傳部、華東師大文化建設委員會的大力支持！很少聽說有什么盛會能驚動這么多學校部門，但是二位大作家成就卓著，值得如此鄭重對待！按照布迪厄的思路，其實愛豆追隨粉絲的程度至少不亞于粉絲對愛豆的追求，這是因為粉絲對愛豆的信任和委托才是理解愛豆與粉絲之間關系的關鍵。感謝老師們、同學們對熱情參與！作為二位作家的粉絲，你們其實也是今天對談會的主角！好了，現在，我的磚已經拋完，該等到兩位玉人隆重出場了！謝謝大家！
（原標題為《朱國華院長在王安憶余華對談會上的致辭》，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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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丨澎湃新聞
編輯丨趙一航
編審丨戴琪
